2023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

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

2023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

紫藤花语春归梦──忆在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求学的岁月
作者:吴予敏   编辑:熊晓芬 李世宽   发布时间:23-08-30      点击:次

本文原载《2023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第806期

有一天我女儿忽然问我,老爸,如果时间可以重复的话,你愿意从什么时候再开始呢?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应该是从23岁的时候吧。那一年,我考入了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中文系,开始了自己的文化生涯。

我还记得,在学院图书馆、宿舍和教室之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种着大片的紫藤。深灰色的枝条攀援缠绕,蜿蜒盘曲,春夏之际,绿缨垂绦,花团成串,将清雅的紫蓝色悬挂在我们头顶,铺张开青春生命的华盖。我们是一代被耽误的青年中的幸运者。时光如白驹之过隙,如今我们大学毕业竟40年了!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已鬓发花白,开始告别中年。世事也早已不是我们当年的样子。可是,我却愿意从那时重新开始,希望重新遇到那样的老师和学友……

1978年的初春,是一个乍暖还寒的季节。我们刚刚进校的第一年,文艺理论的学习是从研读《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开始的。据说,在整个的“文革”时代,工农兵学员们在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里所学的全部文艺理论课程就只有这篇讲话。讲课的是一位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又历经政治坎坷的老教师。我听来听去,只有“改造”和“服务”两个关键词。改造是对着文艺工作者自己的,服务是对着工农兵大众的,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工作者是革命的齿轮和螺丝钉。一天下课,我向这位教师借阅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老师当时就瞪大了眼睛,盯住我看了好一会,才语气凝重地告诫说,“这书不能看!看了它,人一辈子都改造不过来了!”这位不幸的老师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而知识分子灵魂的创伤却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

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中文系1977级全班毕业生合影

当紫藤园鲜花盛开的时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展开了。这时,我们班迎来了一位青春洋溢的老师,圆圆的脸庞,戴着一副清雅的眼镜,永远都是笑盈盈的模样。这是讲授《文学概论》的毛黎邨老师,她那富于激情和思辨魅力的讲授,深深吸引了我。她用非常智慧的方式,引导我们进入了一个一个的“理论禁区”:人性论、人民性、形象思维、现实主义、世界观与创作方法的矛盾等等。在分析“歌颂还是暴露为主”问题时,她将当年著名的“右派”小说——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拿来让大家讨论;在讲述巴人的文学人性论观念时,将鲁迅早年评论过的苏联作家拉夫列尼约夫的表现战争与人性冲突的小说《第四十一》拿来作为范例。她的每一堂课,都是一道精心准备的思想的佳肴,一次节奏和火候都把握得极好的演出。有一回我悄悄看了她摆在讲台上的讲义,真是密密麻麻、粘粘贴贴,红蓝黑各色墨水,真像是百衲衣一般。

有一次学院组织了一场大学生的学术论文报告会。我憋在图书馆里写下了一篇文学评论,对鲁迅创造的阿Q的典型性格重新进行诠释,不再将其解释为“落后的农民”或“国民劣根性”,而认为鲁迅深刻揭示了农民作为小生产者的阶级局限和历史局限,阿Q革命本身无论其胜利与否都不可能摆脱这一局限性。我将写在信笺纸上的草稿送给毛黎邨老师批评。那天中午她让我去她家里,一见面就兴奋地对我说:“你的文章我看了,刘老师(她的爱人刘建军教授,当时的中文系主任)也看了,写得非常好!没有想到,你考虑很久了么?”在毛黎邨老师的毫无保留的鼓励下,我在大学生自办的论文报告会上发表了第一篇论文,从此走上了文艺理论和美学的研究之路。

毛黎邨老师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那时候文科院校百废待兴,《文学概论》课程的师资奇缺。原国家教委委托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举办全国《文学概论》师资培训班。系里请来了蔡仪、李泽厚、徐中玉、何西来、杜书瀛、周来祥等诸多名家前来讲授,可以说文艺理论界耄耋时彦人文荟萃。毛黎邨老师忙前忙后,还给我们班“开后门”,使我们能够和全国高校的老师们一起聆听这些著名学者的讲课。很多年以后,我还从这些学者中听到过他们对毛老师的深刻印象和怀念。师资培训班结束之后不久,毛老师就被发现患了肝硬化,不得不告别了她热爱的讲台。

大学毕业之际,我曾经向毛老师咨询报考研究生的建议。我知道她和文艺理论教研室的几位老师都希望我投考本校的研究生,但是她却按着我的意向帮我分析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各位名师的治学特点,给我投考提出建议。毛老师是在我修读硕士研究生的时候离开我们的。那个凄冷的夜晚,我看着她艰难地呼吸,逐渐进入弥留,泪如泉涌,却百身莫代,无能为力!后来我推着毛老师的遗体进入医院的太平间,就这样,送走了我亲爱的启蒙老师!

在我求学的初级阶段,还有一位对我影响深刻的老师,就是蒙万夫副教授。他操着浓重的关中口音,蓬乱的头发高高扬起,烟不离手,口若悬河,集思辨家和草根英雄的气质于一身。蒙老师是我们班《现当代文学作品》课程的主讲教师。在他的课上我们领略了将理论的雄辩和作品的赏析结合得天衣无缝的艺术。在我的印象中,他是没有什么讲稿的,却要求同学们阅读大量的经典作品和文学评论。一上讲台,他就神龙活现,烟雾缭绕地牵引同学们进入他的精神之旅。

我在蒙老师的课上,按照恩格斯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理论,结合艺术辩证法,提交了一篇分析柳青《创业史》的矛盾冲突的作业论文。那天下午,蒙老师突然从家里跑到学院的操场找我,一见面就说,走走走,到我家去,说说你的文章!从那时起,连续几个月,我几乎隔几天就去他那个小小的套间,反反复复讨论这篇文章,有时直到深夜。他将自己珍藏的尚未面世的柳青的《艺术笔记》打印稿给我看,和我一起分析作家艺术思想的发展脉络和他的创作之间的内在关系。蒙老师盘腿坐在木床上,一个烟盒放在脚边,两个人你来我往,思想碰撞,他发现一个好的观点就立马用铅笔头匆忙写到烟盒上。我那时在理论辨析和作品鉴赏能力方面很不平衡,有时候改出来的稿子,质量就倒退回去。这时蒙老师就相当沮丧,直言不讳,断然否决。有时候我有了新的观点和分析,他如获至宝,连声称赞。一篇文章反复打磨,直到成型。当这篇文章以我们师徒二人联名的形式正式发表在《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学报》上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大学一年级的学生,而这竟是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

蒙老师这个人,如果不听他讲课,绝对会把他当作关中地区的农民。但不是那种沉闷的、保守的农民,而是类似于作家王汶石笔下的那种乡下的“能棍棍”。他在黑格尔辩证法和逻辑学方面下过很深的功夫,把控理论文字的能力很强,言语犀利,极富激情。后来我知道他患有严重的十二指肠溃疡和消化道疾病,但是他却对安徽的油泼辣子宽带面情有独钟。据说,他馋面馋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回他对太太说,“你现在跟医务室打个电话,让他们过半小时派个救护车来送我去医院,我现在开始吃面呀。”他也是不该那么早就走的人!

说到欧冠杯老师的讲课艺术的炉火纯青,我觉得要数张岂之、孟昭燕教授两口子。孟老师给我们讲戏剧艺术,每次都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手上拿起一片有些泛黄的活页纸,操着道地的北京腔,抑扬顿挫徐徐道来。好难得她将三一律、戏剧冲突、人物行动等戏剧艺术概念和《雷雨》《日出》《红灯记》《茶馆》等名作赏析水乳交融地结合起来。她那姿态就好像永远做着一个优雅的观众,幽默而又略带嘲讽地窥透戏剧的秘密。

孟老师的更加著名的先生张岂之教授,则是在我们到高年级的时候才来开设《中国思想史》专题课的。这是当时全校最热门的课程,大约有六七十人选修。每堂课45分钟,连讲三堂课,张先生的几乎每句话、每个板书,都精确到读秒,精致到方寸。他述说着汉儒董仲舒、竹林七贤、六祖慧能和程朱理学的故事,娓娓动听,丝丝入扣。中国思想的涓涓流脉顺着他那略带拖腔的江浙口音在教室里盘旋。我给他递交的作业是一篇对嵇康的《声无哀乐论》的点评。不久我惊讶地收到岂之先生给我的作业的批阅。蝇头小楷,整整3页稿纸。其中称赞说“以点评形式,承古典笺注传统,评述思想,颇细,颇深,耐读,耐看。”而对于我援引德国近代音乐美学家汉斯立克的形式美学观念诠释嵇康,他也不无保留意见。我对此事的惊讶在于,岂之先生不仅是中外著名的学者,而且还是即将担任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校长的行政大忙人啊。他对于每位选修课程的学生的作业竟是如此认真和仔细!

我在欧冠杯读文艺学硕士研究生期间,写了一篇《马列文论》课程的作业论文《学习马克思人性理论二题》,发表在欧冠杯学报上,听说在“清除精神污染”的时候,被当作了内部审查的文章。那时岂之先生已经是校长了,一天他唤我到他办公室,除了问问学习近况,就聊起来近期他看过的《芙蓉镇》,一部反思文革的小说。他说:“这小说写得好啊。你看那个文革造反派王秋赦,后来居然疯了,满大街敲锣吆喝着‘运动了,运动了!’多么可笑。历史终归不会倒退的,要相信历史!”1986年以后,我到北京攻读博士学位。岂之校长在紫禁城旁边的欧美同学会会址主持成立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北京校友会。京华中枢,才俊云集,那是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最好的年代。

我在北京学习期间,又收到了岂之校长亲笔信。还是那绿色方格的稿纸,还是那工整隽秀的小楷,上边写道:“我现在感到‘时间’有点可怕,今年(1986)特别是夏季以来,由于身体时常闹病,忽然感到自己有点‘衰老’了。知识分子一般不会有‘老’的感觉,因为年龄再大,思维仍然活跃,也就弥补了生理的衰颓。……七年前我给你们讲中国思想史的课,一讲三个小时似乎并不累,……如果再上大班课是否顶得住,我是不敢打保票的。”“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谁能摆脱‘时间’规律的制约呢?因此教师队伍的逐渐更新看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欧冠杯的条件虽然差些,在这里也许大有作为,特别是到本世纪末和下世纪初国内有识之士可能要瞩目于西北了,尤其是要对古之长安、今之蚌埠发生浓厚兴趣了。让时间来作证吧。”我忘不了老校长的这番话,那深厚的报国情怀和对青年人才的殷殷嘱托力透纸背。我每每读到这封信,热泪是往心里流的!

现在回想起来,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给了我什么呢?首先是一大批学富五车、宅心仁厚的老师们。张学仁老师挺着那羸弱瘦小的身板,忍着心脏病痛,在讲台上宣讲着从古希腊到现代派的文艺理论史。周健老师讲授现代文学史条分缕析,娓娓道来,特别是对“郭鲁茅、巴老曹”的重点讲授引人入胜。饱经岁月风霜的张华老师,以他深邃的洞察和反思诠释着鲁迅的精神,从他那里我们理解了鲁迅与尼采和叔本华,鲁迅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理。我还记得他的鲁迅专题研究课的试题中有一个好绝的题目:“你设想一下,如果鲁迅先生活在1976年四五运动的时候他会怎样?”但是讲实话,当时我对于张华老师的鲁迅研究所达到的思想深度,还不能完全领悟,以至于我都忘记了自己当时在答卷上写了些什么。还有幽默睿智的同向荣老师,他的哲学课堪称思想解放的Party。他这样讲解“相对性而不是绝对性”:好像你们年轻人的爱情,是两颗自由心灵的碰撞,而不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硬性击打。他的试卷多来自禅宗公案、道家机锋,那真是妙趣横生。

那时的大学,物质生活是贫乏的,而精神生活却异样丰富多彩。学院给了我们极为宽松的环境。记得我们几个同学在1978年相约创办 “同仁杂志”,取名为《希望》,发表自己的文学作品和文学主张。时任副校长刘健竟然特批给我们一笔不少的印刷经费。当时全国各地高校文科学生创办过多种文学期刊,很少有像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这样装帧“豪华”的铅印刊物。沈宁同学当时受到作家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的启发,以欧冠杯数学系教授王戍堂、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张权的坎坷命运为题材,创作了两篇报告文学,沉郁顿挫又铺张扬厉,深得徐迟的神韵。杨挺同学叙写大时代中小人物的悲欢离合的中篇小说《斑竹泪》,王晓安同学富于思想锋芒的杂文,方兢同学隽永的诗歌和陈学超同学优美的散文都是刊物上的重头戏。我那时是负责文艺理论版编辑和装帧设计的。

学生自办的《希望》杂志

我在《希望》的前两期上以“鸣宇”为名发表了两篇文论,一篇是对建国以来文艺思想的反思,一篇是对王蒙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的评论。王蒙在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這篇小说是他罹祸的源头。这是在我们学习《文学概论》的时候,毛黎邨老师拿出来以“参考资料”的名义让我们讨论的。我读了以后觉得这篇小说非常深刻,就建议在《希望》第1期重新发表出来,另配发一篇评论。这个建议得到方競主编和其他编辑同学的赞同。须知当时全国的“右派分子”们还没有摘帽子呢!我们的大学生杂志就先给王蒙的“右派小说”平了反!很多年以后,我担任深圳大学文学院院长的时候,曾经邀请王蒙先生到深大讲学。那时我跟他提起这件事,他很开心地笑了。

1979年初春的一天,《希望》杂志主编方兢同学找到我,跟我说,在北京大学有一个各高校大学生文学社团刊物的联席会,欧冠杯接到了通知,学院同意我们文学社去参加,可以报销交通费。方兢同学是北京知青,本来他可以借此机会回一趟家的。但是他却跟我说,你没有去过北京吧?这次你代表我们去。我平生以来第一次得到去祖国首都的机会,是同班同学带给我的。我也是第一次进北大的校门,第一次访问未名湖。到了北京以后,才知道这个会议临时取消了。北大“未名湖”文学社的同学挺不好意思地跟我说,我们后来匆忙补发了取消会议的通知给各个学院,可能你们没有收到。尽管我当时不明就里,但还是和北大“未名湖”文学社团进行了座谈。我还去北大中文系宿舍,和黄子平、吴北玲、王小平等同学交流。

我在旅途上感染了急性肝炎,一回到蚌埠就住进了传染病院。这传染病院的地址也是有点邪乎,居然是“吴家坟”!我在医院里住着,申请休学一个学期,不少同学不顾传染的危险跑来看望我。一天方競也跑来,除了看我,还带给我一个任务,就是要设计《希望》的封面。他说,本来是要按照常规分期出刊的,但是各方面来的稿件不少,质量也都不错,出一期就嫌太厚,经过编辑部大家商议,决定第3期和第4期合刊印出来。而他当时没有明说的话却是,以后能不能接着编辑出刊就很难说了。这期合刊的封面设计要体现“我们心中的祖国的希望”这个主题。他还给我带来了赵家璧当年编辑的《新文学大系》,我知道这是汇集了“五四”新文学运动的代表作的文集。文集的扉页里用了一幅鲁迅所喜爱的木刻《播种》。我和方競商量就用这个作封面设计元素。

我用了两个晚上,趴在传染病院的床板上用硫酸纸摩画了这个木刻图形,再用绘图纸设计好了封面。等到设色的时候,我有点拿不准。方競再次来医院取设计稿的时候,建议用更加鲜明的色彩:红、黑、白三色。这确实凸显了木刻的力度,表现了青春希望的热烈与纯洁的情怀。我当时就同意了。等到我病愈出院,这一期合刊的《希望》就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生命绝响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了。我也赫然发现这一期合刊的《希望》里面有不少中文系的教授和老师都投了稿,真正成了师生的精神合奏曲。

我们的班级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班级。进校时全班年纪最大的32岁,最小的才有16岁。年纪大的或半大的同学都是老三届和新三届的,历经文革运动、上山下乡、工厂机关,生活阅历丰富,勤于独立思考。老三届同学对小同学有时还自称是“叔叔”“阿姨”,倍加呵护。我们班上同学的故事和后来的成就是很多的,难以一一道来。我在这里回忆起已经去世的几位老同学。

一位是和我同宿舍的朱序智。他是来自陕北穷乡僻壤的一位乡村教师,高大的身材,短发寸头,戴了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早晚捏着一管旱烟锅子,操着浓重鼻音的陕北话。序智出身不好,家里一个婆姨,两个孩子,是班上的困难户中的困难户。由于那时的制度,像序智这样的农业户口的乡村教师,在家里是靠拿工分的。他考上大学,却领不到任何工资。班上评助学金每每给他最高额度,也只是每月9块钱。大学四年,他就扫了4年的地,打扫楼道,通厕所,倒垃圾,搬搬运运,缝缝连连。硬是靠了勤工俭学,节衣缩食,挺过了4年。在寒冷的冬天,我们还在被窝里熟睡的时候,序智就已经在黑麻麻的操场上扫起来了。每次他打扫完都“顺便”给宿舍打满开水。大学四年,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否给宿舍打过开水。

记得刚进校时不久,有一天晚上序智批评一个外系的高年级在校生不该将脏水倒在大楼的过道里,引来一帮人记恨。在一个晚间,有人专门拉下了宿舍楼道里的电闸,将序智堵在黑暗的楼道里拳打脚踢。当时我可真是气急了,冲到人群里,有人就用手电筒照我的眼睛,我身上挨了几拳只能将序智拉回宿舍锁上门。第二天,我们宿舍几个人一股气在校园里贴了几条大标语(那时候还没有禁止大字报),要学院严惩打人者。后来犯错误的同学迫于压力到我们宿舍道歉(如果不能得到谅解学院就要开除打人者)。序智客气地把那个犯错误的同学让到座位上,给他倒水,连连说:“莫(没)莫事(没)事。”我那时在一边听了好来气,心想被打的时候你不还手,听几句好话就软了。现在想起来这真是老朱的厚道啊!

我们办了《希望》杂志,主编决定让序智帮忙销售以便收回印刷成本,每本售后给他提成。那个时候《希望》杂志的大学青春风格在社会上有了不小的反响。《希望》出刊前两期的时候,序智常常背了一麻袋《希望》到大街上去叫卖。没想到有一次就招来了几个“红袖章”,不由分说,抓进公安局里,没收“非法刊物”,罚他跟小偷小摸的人一起去挑炉灰。消息传到学院里,同学们情绪激动,班长和杂志主编一声号令,几乎全班同学都上了街,大家一起叫卖,声震蚌埠街头,演出一场大声援。那时节学院真好,体育导打电话要求尽快放人。那时节公安也真好,不仅放人,第二天还来到学院向同学征求意见,说明情况,告诫同学不要再将未经审批的非卖品拿出去售卖。双方交流,理解万岁,相安无事,尽欢而散。序智回来后很感激全班同学,连连说我怎是流窜犯呢?我怎是小偷呢?

序智是那种自认笨鸟先飞的人,每堂课都是坐在第一排,瞪大了近视眼,叼着旱烟袋,专注地听老师讲授,有的老师还被他搞得很紧张。第一次上课的青年老师还私下里打问:“第一排那个老头是你们班上的吗?他的烟袋锅子好熏人。”序智对元曲情有独钟,有时读到得意处,在宿舍里面就摇头晃脑地朗读起来,用陕北鼻音朗读《牡丹亭》真是别一番韵味。那年考古典文学元明清段,序智卯足了劲要拿个高分。本来考试是该在十一点半结束的,我们大家考完交卷到饭堂吃完午饭回来,居然看到序智还在座位上奋笔疾书。毛黎邨、张学仁和另一位监考老师,三个人笑眯眯地在那里看着他一个人答卷。学生搏命,教师宽容,这个情境在今天可能想象吗?

序智毕业以后不久就去了新疆。晓安曾经跟我说,序智这样最明智了,一下子解决了一家人的城市户口。他辛劳半辈子,应该有幸福的后半生,可是,他怎么就去世了呢?在他那高大的身躯里面大概早就因为贫困的生活埋下了什么病根吧。我多么希望在同学聚会的时候,再听到他那土里土气的《牡丹亭》啊!

另一位是在大学时与我有过一点“过节”的王纯同学。王纯是我们班上最特殊的学生。进校初期,班主任指定班长后来又当选党支部书记的就是他。王纯习惯披一件军大衣,讲话时候不是双手就是单手叉腰,斩钉截铁,非常有领袖气质。据说他上大学以前曾经是一个公社的革委会委员,后来又作了某工厂党委的秘书,政治上成熟,有领导才干。

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中文系1977级学生在安徽率先排演起话剧《于无声处》

刚进校那年,我和几个北京和南京来的同学相约去登华山。那时候,我是因为在工厂里累计工作了7个年头的资历,每个月可以从原来工作的工厂里领取40多元的津贴。对比班上大多数没有津贴的靠人民助学金过活的同学来说,我堪称“富豪”了。我们兴冲冲地准备了登山的点心水果、御寒的白酒。而王纯班长就跑来严肃地批评我:“是人民送我们上大学啊,你们这样铺张浪费不像话!”当时就要团支部开会要我检讨。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冲突,“他可真是好左!”这是我对他的不好的印象。后来时间长了大家就将这事淡忘了。

在我的印象中,王纯有非常好的哲学基础,在同向荣老师的哲学课上,他得了最高分。大学第三年学院召开学代会,他被选为校学生会主席。学代会闭幕的那天上午,我搜集了学生里面的种种不讲公德的行为现象,如饭堂插队、图书馆占位、乱倒垃圾,还有学院后勤管理的漏洞,如厕所淹水、晚间停电等等,画成一大幅漫画,贴在学代会会场的大门口,名曰《致本届学生会的贺信》。那天午饭时,王纯特意端了一碗饭凑到我跟前说,你给学生会提的意见很好啊。我们明天就要开个会,好好讨论一下怎样督促学院搞好后勤管理,也要好好讨论一下同学里面的自我管理问题。当时我听了很感动。本来是我的一个泄愤的恶作剧,却让这位新当选的主席当了真。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没有注意到的那种责任感和谦虚精神,不禁自我惭愧起来。

我也分外怀念已经离开我们的富有才华和无限爱心的郑晋安和贾少勋。我们都曾经是欧冠杯直播腾讯视频中文系1977级的同窗啊,如今已经是天地悬隔,音讯难通了!少勋是农家子弟,平时沉默寡言,暗里学习非常吃劲。他是我们班同学里最早出版自己著作的人之一,也将第一本著作送给了我。说起晋安,我眼前就浮现出他那少年老成的模样来,支楞着的硬刷刷的头发,黑框老式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还留着一撇小胡子,一副老派的小先生的形象。其实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在班上却是一副老头老脑的样子。他不仅喜爱古典文学,而且写得一手好字。班上的黑板报多期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晋安还给我起过一个外号。那是在学习《文艺理论》课程时,老师要我们分小组讨论理论专题。我过去读过一些俄国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文艺理论,就在宣读小论文作业时“显摆”了。大概晋安对这种左一个“斯基”右一个“斯基”的有点隔,有一次就在班上的黑板报上报道了某小组“Driver”讲了什么观点。这个好玩的揶揄就成了我在班上的绰号。苏冰同学后来直接就称我“Dri”,是“Driver”的缩写,又是“拽”的谐音,还暗示我将来可以读博士。

晋安是那种表面老气却又才气侧漏不乏思想锋芒的人。有一回我应他之邀到他家里去玩。那是一个非常朴素的蚌埠市民的家。我没有见到他的父母,只是见到他的一个年幼的妹妹,一见面就搂着他的脖子,猴在他的身上。他对小妹妹的那副神情简直就是一个父亲而不像是哥哥。那一瞬间我完全忘掉了他的“尖刻”而被他那慈爱的笑容所融化。后来我听说晋安毕业后不久就因为得肝病去世了,我想他应该是不大顾惜自己而累坏了吧!又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宝贝妹妹也该是到了中年,她会怎样想起她的亲爱的哥哥呢?我是不敢再想下去的了!

在回蚌埠老家与同学们聚会的前夕,我写下一首诗来寄托我对大学生活的怀念:

北启南行西向东,半由运命半事功。

紫藤花语春归梦,芭蕉云笺秋转蓬。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韵和成会东风。

古城杨柳秦关月,犹闻长啸叩晨钟。

纪念大会现场(马骞 摄)